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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很小,小得足够被我们忽略、遗忘,但跟我们一样,虫子也有着惊心动魄的生活。它们从容执着,它们生生不息。它们就像是一面镜子,让我们照见了自己和自己的生活。』
——《虫字旁》
生日那天,维尼拉一如既往地在野外奔波,忙着查看自己前几天在实验样地里布下的“陷阱”,几乎错过了这个重要的日子。
零点过九分,这个迟到的寿星终于在朋友圈晒出了自己收到的祝福和礼物。
与鲜花、蛋糕、精致礼盒等相比,一本名为《虫字旁》的书和一件装有统帅青凤蝶与木兰青凤蝶的标本似乎更符合维尼拉的喜好,而这两件礼物的共同点就在于——它们都与昆虫相关。
但在这之前谁又能想到,维尼拉最害怕的东西其实正是昆虫——那些黑黢黢的布甲科昆虫。
在野外
正式认识维尼拉的那天,松嫩草地生态研究站外的黎明一如既往的壮观,五点刚过,大片粉蓝色的朝霞已从东方漫延而来。
『Day97』朋友圈每日打卡跳动的数字,宣告了新一天的开始——『在野外“研究蜘蛛”的第97天』
『Day115』九宫格式的野外作业留念宣布了这项近四个月的野外研究考察进入尾声,也是在这天晚上,我才真正通过与维尼拉的对话,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新疆姑娘在野外研究蜘蛛,与昆虫作伴的故事。
“刚学会怎么做研究就要毕业了”,这时的维尼拉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装了一半水的瓶子,她并不满足于现状,她想再尝试一次,去读博士,去学习更多的知识把自己装满。
本来想按照硕士阶段的研究方向继续做植物研究,但是导师建议她可以尝试新的领域,研究一些新的东西。
考入东北师范大学那一年,维尼拉在野外帮师兄做实验。
记得有一天实验站下起了大雨,雨后第二天清晨,实验样地里挂满了蜘蛛网,蛛网上残留的水珠反射着阳光,放眼望去粼光一片。
那一刻她被深深吸引。但一听要穿过挂满蜘蛛网的草地,维尼拉心里开始打退堂鼓,因为她刚来实验样地的时候,就被臭名昭著的“洋辣子”蛰过,那种强烈的针扎感维持了一周,她担心眼前这些蜘蛛也会给她带来相同的“不幸”。
她暗暗地问自己“我可以吗,会不会很可怕?”
▲洋辣子:一种刺蛾类农、林业害虫的幼虫,通过体表的刺毛注射毒液
实际上,维尼拉看见的这类草原蜘蛛基本没有毒性,也几乎不会攻击人。
在师兄的科普下,她壮着胆子越过了那片草地,就这样来回几次,她发现这些小东西好像并没有想象中可怕。
第一年跟师兄去野外做植被调查,在炎热的夏天从凌晨四点就起来干活,由于是第一次去东北,作息还未调整过来,饮食又不太适应,维尼拉干到正中午就因中暑晕倒在草地上。
也是在那之后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个在野外做实验晕倒了的新疆姑娘。
那时周围的人都觉得,这个身板儿瘦小的女孩子不适合干这行,她吃不了苦。
但她心里总有一股拼劲儿!
在导师的引导下,维尼拉开启了探索未知世界的大门,她一遍又一遍地到实验样地观察、记录,通过查阅文献不断地了解这群八条腿的小东西。
有时候照片资料看多了,维尼拉甚至晚上做梦都是蜘蛛,因为那是她向往的世界。
随着更深入的了解,当初害怕的心情也逐渐被淡化。或许正是因为热爱,每回提到蜘蛛她都会很兴奋。
在她的描述里,蜘蛛进食就像是“喝奶茶”,对于落网的猎物先裹几层丝“打包”,随后注入消化液,最后静待猎物融化,就可以“开吸”了。
▲横纹金蛛
在野外工作,居住条件比不得城市,寝室偶尔也会爬进来一些昆虫。
最初的维尼拉也属于尖叫派的一员——看见黑黢黢的虫子会和大家一起害怕地失声尖叫。
但随着对蜘蛛研究的“爱屋及乌”,她的胆子也被磨练地越来越大,再遇到误入寝室的昆虫时,她即便害怕也还是会试着去抓,然后拍照查询种类,看是否有毒,应该怎么捕捉……
逐渐掌控了对未知昆虫的恐惧感,做起研究来也愈加得心应手。
甚至有一次在野外遇见比恐龙历史还久的鲎(hòu)虫时,维尼拉还和朋友兴奋地讨论了好一阵子,并且专门为这个在旁人眼中算不上特别可爱的小东西发了一条朋友圈来纪念。
▲鲎虫,俗称王八鱼、水鳖子,是一类小型的甲壳动物,最早出现在距今约2亿年前
出于观察的要求,维尼拉可以说是需要与蜘蛛同步作息。
日出的1—2个小时是最佳的观察时间,在这个时间段里可以更好地观测到蜘蛛的捕食与结网行为。因此,太阳就成为了维尼拉在野外的天然时刻表。
她需要在日出前起床,从住宿的地方驾车行驶30多公里去往她观测地点所在的松嫩草原。
对于部分做生态研究的人来说,在野外,只要日出了,他们的工作时间就开始了,睡懒觉往往会导致错过最佳观测时机。
随着太阳直射点的不断北移,日出时间越来越早,凌晨3点多就要起床对维尼拉来说也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因为研究方向的不同,大多数时候,维尼拉出门时,室友们还在梦乡,因为太早,连食堂都没开张,她只能饿着肚子开始一天的工作。
看似简单的观察,其实并没有想象中容易。大多数情况下,为了不惊扰到自己的观察对象,维尼拉只能弯着腰保持静止,这个姿势一久,腰背难以直立,酸痛也是家常便饭。
同样,抓蜘蛛也是一个技术活儿,得眼尖手快。
眼不尖的,哪怕蜘蛛就藏在你眼前的草甸里,你都看不见;手不快的,看见蜘蛛你也拿它没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东西一溜烟儿地消失在草叶间。
▲猎蛛属的一种(左)/灌木新园蛛(右)
▲舞蛛属的一种(上)/盲蛛(下)
有一些蜘蛛甚至会装死,有时候你抓到它的腿,发现它不动了或许已经死了的时候,它会突然选择断腿溜之大吉。
还有时候,当你以为自己抓住了它时,张开手掌却不见踪影,只留一缕蛛丝儿挂在手上。
虽然这群小东西没有翅膀,但它们似乎总能够凭借着自己的蜘蛛丝到处飞走、逃跑。不由得让人惊叹它们的生存本领。
▲跳蛛属的一种
野外实验正式开始前,维尼拉已将样地考察了好几遍。
根据研究设计,她将“是否放牧”与“是否施氮肥”作为控制变量,将实验样地分为四类,通过对照实验组观测其对结网型蜘蛛和游猎型蜘蛛的捕食行为影响。
人为的干预影响了草,而草的生长又影响了以之为食的昆虫,从而进一步影响着以昆虫为食的蜘蛛。
一环扣一环,正像是生物链的传递方式。
针对结网和游猎两种类型的蜘蛛,维尼拉会通过扫网和下陷阱两种不同的方式去收集其所要捕猎的昆虫样本。
蝗虫、瓢虫、屎壳郎……经常一不小心,它们就会成为维尼拉实验陷阱下的“小白鼠”。
在野外的生活往往跟“精致”是挂不上钩的,毕竟,虫子们可不会在意你的眼线有没有画歪或者今天穿得好不好看。
大多数时间里,维尼拉总是素面朝天,穿着蓝色的防晒服,头顶军绿色的防蚊帽,脚踩一双橡胶靴,从头到脚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在“一视同仁”的蚊虫骚扰面前,放牧、挖土、下陷阱,哪一样都算不得轻松活儿。
和普通人也并没有什么不一样,面对每日的早起,面对在饥肠辘辘状态下繁重的工作,面对被虫子蛰到的肿痛的身体……在很多艰难的时刻,维尼拉也曾动摇过。
“那为什么还是坚持下来了?”
“很多人想做自己热爱的事业,但由于各种原因没能继续在自己所热爱的领域发光发热,既然我有这个天赋,能做自己热爱的事,我就会加倍珍惜,全力以赴。”
野外作业辛苦是必然的,但在朋友圈里打卡每天遇到的美好瞬间,也逐渐成为了维尼拉的一个习惯。
她最喜欢的就是拍日出,日出对于她来说就像一针兴奋剂。在闲暇的时候,她还会在加入的摄影交流群里与其他人讨论拍摄技巧,不断提升自己的摄影水平。
除了打卡记录自己的生活外,维尼拉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远在新疆的父母安心。
“其实我生活的地方,工作的地方特别美、特别好,你们就放心吧。”
如果母亲哪一天没在朋友圈看到女儿的打卡,必定要打来电话,“今天怎么回事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因为热爱,所以坚持”
最终能和植物、昆虫结缘,也是离不开一份兴趣与热爱。
小时候的维尼拉喜欢看《人与自然》,喜欢探索新奇的事物。
但儿时的居住环境并未能提供广阔的探索条件,她只能在院子里偶尔通过观察一些小型昆虫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在母亲的记忆里,当同龄的小姑娘们都在院子里玩洋娃娃、过家家的游戏时,小维尼拉却喜欢跟男生一起玩,每当男生抓虫子、抓青蛙的时候,她就特别好奇,会跟着去看。
那时的她无比向往在野外、在农村的生活,自由地呼吸最新鲜的空气。
▲榆绿天蛾
记得她在研究生阶段第一次参加野外科学考察,队里的成员有考察地貌、动物昆虫的,也有考察鸟类、植物的,不同专业背景的队友凑在一起的思维碰撞,总能擦出不一样的火花。
通常白天大家各自做完自己的考察工作,晚上就聚在一起和管护所的人聊当地的故事和当地一些特有的物种。
在听闻附近有棕熊出没的那个晚上,维尼拉和室友害怕得一整晚没敢睡觉。
▲和研究生同学一起在哈巴河考察
和博士阶段的野外实验不一样,研究生阶段的实验地点并不固定,有山有水,甚至还会去到些特别危险的地方。
摔跤、被蜜蜂蛰、晒伤、迷路……一趟考察下来,维尼拉也算是体会到了这一专业的艰辛。
虽然野外工作十分辛苦,但那份热爱的心情却始终如一。
在热爱之外,家人们的支持和鼓励也是维尼拉能够不断前行的动力。“去做你真正喜欢做的事,不要有什么后顾之忧”,这是父母给予维尼拉和弟弟一直以来的许诺。
曾经在研究生期间,因为自己实验采集的苔藓标本太多,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去做分类。
但如果只专注于分类,又必然会影响原本的课程与实验。
维尼拉不得不寻求外界的帮助,在申请助理帮忙整理的请求遭到拒绝之后,是父母主动提出让她把标本拿回家,由他们来帮忙分类,哪怕年迈的父母并不懂得这些标本的意义,但只有女儿有需要,他们就会想尽办法来帮忙。
▲尖锐对齿藓Didymodon acutus(左)/剑叶大帽藓Encalypta spathulata(右)
▲卵叶盐土藓Pterygoneurum ovatum(左)/硬叶对齿藓Didymodon rigidulus(右)
▲无齿紫萼藓Grimmia anodon(左)/对叶藓Distichium capillaceum(右)
甚至在读博期间,听闻女儿十分辛苦的母亲还专门在电话问维尼拉“要不我从乌鲁木齐坐飞机过来帮帮你,帮你抓抓虫什么的,可以减轻你的负担”。
尽管距离上相隔万里,但家人的爱一直陪伴在维尼拉身边,从未走远。
在采访的末尾,这个口音里带着东北“乐天范儿”的维吾尔族姑娘与我分享了她的未来规划——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去当一名大学老师,通过这份职业把自己学到的知识传授给更多的人,带领更多像她一样热爱大自然的人一起去探索更多未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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