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来聊一聊宋真宗和宋仁宗朝的一桩公案：狸猫换太子。

因为受戏剧和小说的影响，今天的我们即便没有读过宋史类的书籍，大部分都会知道“狸猫换太子”的故事。讲的是当年宋真宗的两个爱妃：刘妃和李妃同时怀孕，宋真宗非常高兴，与她们约定好，谁先生下男婴就立谁为皇后。

结果李妃先产下皇子，刘妃十分嫉妒，就勾结宦官和产婆，趁李妃产后昏迷之际，用一只剥了皮的狸猫换掉婴儿。真宗以为李妃产下怪物，就将她打入冷宫，后逃至陈州。刘妃产下皇子，顺理成章，被封为皇后。

几年以后，刘妃的皇子病死。而李妃被换掉的婴儿在正直的太监的保护下，被抱去八贤王宫中抚养长大。没有子嗣的真宗，则把八贤王的儿子立为太子。真宗死后，这个皇子即位，就是宋仁宗。后来，包拯去陈州办案，受理了李妃的案子，设计让母子相见，真相得以大白，已成为太后的刘妃自杀。

这个故事，最初出自元杂剧《金水桥陈琳抱妆盒》，后经小说《包公案》和《三侠五义》的演绎，变得家喻户晓，人们有多同情李妃的悲惨遭遇，就有多痛恨刘妃的恶毒心肠。

那么，问题来了，狸猫换太子是不是真的？

要想明白这点，就要先明确几个关系。

宋真宗与刘妃

当赵恒还是襄王的时候，不知道在哪听说蜀地的妇人聪慧，就想要一个。恰好在他身边工作指挥使张耆得知在东京讨生活的老乡龚美想要卖妻。经三方同意，迅速谈成这笔生意。于是，作为龚美妻的刘娥进入王府，见到赵恒。谁料二人竟一见钟情，关系迅速升温。但是好景不长，没多久，赵恒的事被宋太宗知晓，将刘娥赶出王府。赵恒无法，又不肯舍弃，就将她安顿在张耆府上，这一住就是十年。

十年间，襄王仍不忘情，时不时与她相会，而刘娥并不怨天尤人，她利用这段时间博览群书，学习琴棋书画，以弥补教育的缺失，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和修养。

十年后，襄王即位为帝，刘娥随之入宫，从美人做起，步步惊心，殷勤伺候当时郭皇后，与其他嫔妃关系融洽，一路升到一品的德妃。此外，她不尚华贵，服饰简朴, 在处理宫中事务中也都遵照以前的规定和惯例, 赢得了宫内上下的爱戴，也为日后垂帘听政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此时的刘娥，只是赵恒的宠妃而已。

如果宋真宗赵恒如果和大伯、父亲一般雄才大略、野心勃勃，历史上可能也没有刘娥什么故事了。偏巧真宗是唐高宗李治一般的人物，守成有余、开拓不足。澶渊之盟、天书封祀已属不易。加上他晚年体弱多病，处理政务时往往力不从心。

这时，聪慧的刘妃，在服侍真宗的过程中，耳濡目染，早就对政治产生了兴趣，加上日积月累，对朝政多有了解，往往能给真宗提出良好的建议。时间长了，真宗逐渐默许了她参与朝政。

大中祥符五年，宋真宗勇敢了一次，力排众议，立刘娥为皇后。

到大中祥符末期，真宗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刘皇后参与朝政的程度越来越深，权势越来越重。

刘妃与李妃

不管历史故事如何演绎，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李妃的身份，并不足以与刘皇后抗衡，二人非但不是竞争关系，而且还是主仆关系。

当年，在刘皇后还是刘妃的时候，李氏只是刘妃身边的侍女，负责铺床叠被一类的活。有一天，她告诉刘妃，自己梦见仙人下降。这是个吉兆，对于没有子嗣的刘妃而言，更是惊喜。于是，她赶紧告诉了真宗，成全了美事。一年后，李氏果然诞下龙子。刘妃视为己出，做了孩子名义上的母亲，让杨淑妃代为抚养，这就是日后的宋仁宗赵祯。

李氏生儿子有功，被封为崇阳县君，在级别上与刘德妃还是差着很远，直到死前，才被封为宸妃。

这样的事情，在现代人看来，似乎就是刘妃夺了李氏的儿子。但在古代，这样的事情被认为天经地义，并不需要隐瞒，更不需要阴谋诡计。日后的宋仁宗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也非刘后有意隐瞒，而是认为断无必要的可能性多一些。

李妃自己也清楚这一点，眼见儿子呼刘妃为母，从不敢有任何表露，到死都未相认。

这就是“狸猫换太子”的真相。

刘娥与朝臣

要想理清这层关系，就不得不提宋朝的士大夫政治。

从宋太祖赵匡胤起，有宋一代颇为重视由读书人组成的士大夫群体。这固然是赵家天子重视文化，其实也有在政治上的现实考量。因为陈桥驿兵变，本质上是赵氏武力集团与旧周文人集团的一场妥协，一场政变下来，虽然天子姓赵，从上到下的官员大多还是后周的人，加上历年不断开疆拓土，急需建立完全忠于赵家的官僚集团。

在这样的背景下，宋太宗赵光义大大增加了科举取士的人数，每年中进士第的往往几百人，比前代扩了十倍以上。大量的读书人通过科举奔向仕途，多年下来，不但地方上都是读书人组成的官员，在中央也有不少读书人走上了人生顶点，成为宰相。比如寇准、王旦、李沆等都是宋太宗时期的进士。他们逐渐掌控了朝局，甚至可以左右皇帝的政策走向，士大夫政治逐渐形成。

前面说了，宋真宗作为第三代帝王，自身条件比较欠缺。他能够登上帝位，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吕端、李沆等人的扶持，因此对他们谦逊有礼。凡事都要征询臣下的意见后再做决定。

而刘娥又有什么资本去和士大夫叫阵呢？

刘娥家境一般，自小就出来跑江湖。长大以后，被家人嫁给了银匠龚美，后被龚美带着从四川来到东京讨生活。在东京，龚美眼看无法养活妻子，就将她出卖。刘娥发达后，身边并无亲属可依，无奈之下，她把前夫龚美改名为刘美，二人认作兄妹。

早在刘娥被立为皇后时，就遭到了很多大臣的反对，最后在王旦的妥协下才如愿以偿。当刘娥参与朝政的力度逐渐加强时，遭到了一部分士大夫的强烈反对。他们与支持刘娥的士大夫各站阵营，展开了激烈的较量。

尤其是以寇准、李迪、向敏中为代表的朝臣集团，是刘娥执掌朝政的劲敌。

为了夺回权力，在宋真宗病重的时候，寇准向宋真宗提出了一个建议：让太子监国。但是这个建议遭到了另一派朝臣丁渭等人的反对，没有成功。

眼看建议没成功，寇准便开始尝试另一个计划，就是让太子登基，宋真宗退位做太上皇，废黜刘皇后，诛杀丁渭。一开始，他趁宋真宗还算清醒提出了退位的建议，得到了首肯。但是，因为寇准自己是个大嘴巴，有一次饮酒时说漏了嘴，这个计谋传到了丁渭那里。丁渭慌忙去找党羽曹利用商量。第二天，曹利用赶紧进宫，找刘皇后商量，最后假借真宗的名义，免去寇准的宰相之位。

接着，又发生了支持寇准的宦官周怀政阴谋发动政变，杀掉丁渭，逼真宗退位的事件，结果还没实行就被发现，周怀政被杀，寇准被一贬再贬，跟他亲近的人也被清洗。

在这个回合，刘皇后和丁渭联盟大胜，丁渭开始专权。

1022年，已经被架空的宋真宗病逝。临死前，面对权力越来越大的刘后，和权力更加强大的士大夫集团，他依然选择相信了她，下了一道遗诏：“军国事兼权取皇太后处分。”让她名正言顺临朝听政。

而丁渭彻底打败了寇准集团，权势大增，逐渐膨胀起来，甚至不把太后放眼里。

一开始，为了讨好刘太后，丁渭想将真宗遗诏中“权”字去掉，实现无限期的听政，遭到参知政事王曾的反对。

这件事过去之后，丁渭逐渐不再将刘太后放眼里。有一天，刘太后想独自接受群臣朝拜，被丁渭否决。二人关系出现了裂痕。

后来，在丁渭监督的宋真宗陵墓的修建过程中，发生了内监擅自改变陵墓位置的事件，牵扯到丁渭，被刘太后抓住机会，贬到偏远地区。丁渭党羽也被清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眼看权臣都已倒下，刘太后长舒了一口气，开始安心地临朝听政。

垂帘听政11年，刘娥在政治上也颇有作为。宋真宗一去世，她立即下令停止泰山封禅和天下宫观营造。

她为了防止裙带关系，以封赏的名义，获得了朝廷重臣子孙亲族的姓名，每次用人的时候都看一下，不在名单上的才用。

更值得称道的是，她以国家名义发行了纸币。

世界上最早的纸币

当时，益州多用铁钱，当需要购买大宗物资的时候，铁钱实在不便。于是，到宋真宗的时候，益州出现了由民间当铺发行的票据——交子。结果，因为交子铺的钱被挪作他用，导致持有交子的人无法兑取，由此产生信用危机。

刘娥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并没有一禁了之，而是认真研究。她发现，以纸币代替金属货币是件好事，但是必须得以国家为担保。于是，10223年，她下旨在成都设立“益州交子务”，正式发行交子，总额为125.63万贯。为了防止有人伪造，又创办了“抄纸院”，垄断了交子的印刷。

交子是世界最早的纸币，比1661 年由欧洲瑞典银行发行的纸币早了600多年。

为什么刘娥没有成为武则天

不是她不想，是做不到。

早在宋仁宗即位的第二年，在刘娥的安排下，宋仁宗的第一个年号定为天圣，意为二人执政。她还想乘坐大安辇，走在宋仁宗前面，结果遭到了大臣的反对。又有一次，有一位官员给她送来了一副《武后临朝图》，刘娥趁机问鲁宗道：“武后是什么样的人？”结果鲁宗道毫不客气地回答“唐朝罪人。”刘娥听了，默不作声。

但是刘娥并未死心，在去世前一个月，她仍旧想穿戴着天子服去谒太庙，遭到朝臣的反对。临死的时候，还用手拽着宋仁宗的衣服，想着天子服装去见先帝。宋仁宗仍未答应。

就这样，面对超级强势的士大夫，刘太后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同时，由于她比较配合士大夫，留下了较为良好的口碑，为后世女子垂帘听政树立了典范。

李妃的结局如何

李妃去世以后，刘娥计划以宫人之礼埋葬，遭到当时的宰相吕夷简的反对。吕夷简知道李妃为仁宗生母，提议厚葬，用一品礼，殡于洪福院，刘娥勉强同意了。随后，吕夷简又私下要求具体办理事务的官员按照皇太后礼下葬，用水银填充棺材。

等到刘娥去世以后，宋仁宗的叔叔，历史上有名的“八贤王”告诉他自己的亲生母亲其实是李妃，而且是死于非命。听到这样的消息，仁宗犹如五雷轰顶，他痛哭自责，赶紧去洪福院查看。当打开棺材后，发现并未如八王所说的那样，反而面色如玉，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人言其可信哉！”

刘娥在宋真宗生病、仁宗年幼无法正常处理政务的非常时期，垂帘听政十几年，顺应时代发展，建章立制、推行国策，保证了政局平稳也经济稳定，为宋仁宗盛世时代的来临奠定了基础。无怪乎司马光道：“章献明肃皇太后保护圣躬,纲纪四方, 进贤退奸, 镇抚中外, 于赵氏实有大功。”

此后，在两宋历史上，先后有多位太后临朝听政，但并未出现武则天称帝的现象，可以说，是刘娥树立了一个好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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